朱松纯:通用人工智能是新质生产力典型代表,中国正向世界提供解法 ...
核心要点:[*]1对人工智能的研究主要有两种范式,鹦鹉范式是“大数据、小任务”,例如ChatGPT,通过大量数据训练解决一个任务;乌鸦范式则是“小数据、大任务”,从价值和人的需求出发,不需要大量数据训练,这是中国向世界提供的解法。
[*]2通用人工智能有三大特征:能完成无穷多任务、能自主定义任务、价值驱动;需要两个完备性:认知架构的完备性和测试环境的完备性。
[*]3在发展通用智能方面,要解决“怎么样给机器立心”的问题,这个心包含了良知,还有认知体系的构建,即如何让机器有认知架构来主动跟人进行交流,同时通过交互达成共识和共同的伦理规范。
[*]4用大数据驱动的大模型是一个大的飞跃,但它不可能走向通用人工智能,因为它缺“心”。
今年全国两会,“新质生产力”成为大热词。政府工作报告在部署2024年工作任务时要求,“大力推进现代化产业体系建设,加快发展新质生产力”。
全国政协十四届二次会议第三场“委员通道”,全国政协委员、北京通用人工智能研究院院长朱松纯在采访中表示,“通用人工智能是新质生产力典型代表。”
什么是通用人工智能?当通用人工智能成为全球科技竞争的制高点,我国表现如何?通用人工智能体未来会对哪些行业产生比较大的影响和改变?对普通人的生活有哪些影响?
以下为腾讯新闻《一起来唠科》与北京通用人工智能研究院院长朱松纯的对话实录:
一、智力相当于三岁人类儿童,中国已打造出世界首个通用人工智能体
问:您倡导通用人工智能技术路线作为中国人工智能的解法,是否可以和公众简单科普一下,什么是通用人工智能?
朱松纯:通用人工智能有三个基本特征。
第一,就是能够完成无穷多任务。与一般人工智能只能完成一个或N个任务相比,通用人工智能希望能像人一样完成无穷多任务,即能随时应对“N+1”的新情况新任务。
第二,是自主定义任务。这是指进入新环境后能自主判断需要进行什么任务,也就是我们中国人常说的“眼里有活”。
第三,是价值驱动。我们人类早上起床去上学上班、饿了去吃饭,这些行为都是有自己价值体系驱动的,而不是由数据或知识驱动。
如何判断某一人工智能是否属于通用人工智能?涉及到“两个完备性”。
首先是认知架构的完备性。说得通俗一些就是脑子里缺不缺一根弦。我们人类和猪、狗、猴子等相比,架构更高级,很少的数据就能让我们理解世界,认知架构的完备与否关乎我们能否承载知识完成无穷任务。
其次是测试环境的完备性。我们不可能背着机器人满世界跑,像无人驾驶一样把所有路都走一遍,成本太高。我们要打造一个完整的、世界上任何可能任务都可以在此复现的练兵场,可以在此测试、评级。
问:目前对通用人工智能的研究进展如何?未来五年将重点解决哪些问题?可以期待哪些突破和进展?
朱松纯:研究进展主要体现在完备测试环境和构造通用的数字智能体两方面。
首先谈一下完备测试环境。我们打造了一个完备的室内仿真智能环境,比如说我们要测试一个家政机器人,那智能体在这个空间里和我们的生活是完全对等的,所有东西完全物理仿真。Chat GPT不需要进入物理空间,不需要知道这些东西,但我们的日常生活是需要的,想要改变生活的智能就需要在这种空间复现。我们就成功打造了一个世界领先的测试环境和训练场来测试我们的智能系统。
第二就是我们构造了一个通用的数字智能体。对人工智能的研究一开始有很大误区,认为能完成人不会的东西(比如下棋)那就是智能体,但恰恰是因为下棋对日常生活不那么重要,我们大脑皮层并没有哪一块专门进化出来用于下棋,所以我们才会觉得下棋很难。日常生活用筷子、刷牙等我们觉得不费劲,是因为我们大脑超过90%的神经元系统都是进化过程中用来干这些事情而进化来的,这恰恰才是最智能、对日常生活最重要的东西。一个三四岁小孩所具备的智能才是最关键的东西,街头智慧相比书本智慧来说更是目前人工智能缺乏的,ChatGPT把世界上大部分书都读了,但可能它还不如一个街头的文盲。
我们现在做的就是打造通用智能体小女孩“通通”,她认知架构完备了,那视觉、语言、认知、推理等等就可以进一步支撑其做无穷的任务。
我认为这才是中国干出来的世界上第一个通用智能体,在此基础上我们也做了一些物理上的“具身智能”,可以是一个人形机器人、可以是一个手臂,还可以是将来的坦克系统等,有一个“大脑”,在不同“身体”里进行活动完成任务。它能知道人需要什么,主动产生任务并分解成几十步(目前我们的技术能达到完成二十多步的长期规划),比如人打翻一杯水,它就拿纸擦,没纸就会去找。这种规划也体现在它将自己的物理身体考虑在交互过程中,过门缝就会考虑自己胖瘦。
通用智能体小女孩“通通”(图源:新华网)
另外,我们构建了关于通用人工智能的一些平台和架构。
首先我们在北大和清华成立了通用人工智能实验班,目前高考志愿填报中这是最热门的一个班,很多同学都想报考通用人工智能,我们欢迎更多有志青年来加入到通用融资的行业;同时我们也在教育部的支持下开启了通用人工智能的联合攻关计划,叫做“通计划”。
北京大学是智能学科的诞生地,2002年我们产生了中国也是全球第一个智能科学与技术的学科,在2022年成为教育部一级学科,和数理化计算机是并行的。
除了北大和清华的通班之外,我们还在上海交大、中国科大、浙江大学、武汉大学、华中科技大学等学校,每年新增130个招生名额来培养通用人工智能人才。
同时我们也构建了重点实验室来进行前沿探索,在过去的三年之中,我们也取得了非常满意的结果,这也是离不开我们大学教授、工程师、研究人员,以及北京市海淀区政府等等各个机构对我们的支持。
朱松纯教授受聘担任北大人工智能研究院院长(图源:北京大学新闻网)
接下来,我们要把智能学科变成一个智能的科学的诞生地。现在大家都在讨论人工智能,可是作为一个学科它的理论基础框架是什么,还值得去大力探索。这一点我们在北京大学有很大的优势,我们也在布局,希望在基础科学研究方面有一些突破。
在集成创新方面,我们希望能够推出通用人工智能的操作系统,作为一个平台用于下一步和场景应用的结合,希望能够推出真正为人类服务的通用智能体数字人、机器人。在产品的落地上,我们还需要加大投入,推出一些能够真正落地的应用产品,和龙头企业进行结合。
二、为机器立“心”:向世界提供人工智能的中国解法
问:步入信息时代,人工智能正成为推动人类进入智能时代的决定性力量。中国在这些方面能如何创新?中国特色的人工智能解法是什么?
朱松纯:说到中国特色的人工智能,中国有中国的国情、要走中国道路,这个道路是指技术上的道路,比如说我们目前不具备进行超级算力大数据人工智能的某些研发条件,比如说大的芯片和软硬件架构体系系统一时半会可能跟不上,我们就必须要探索中国人自己的道路,我们的产业体系和人工智能的应用和国外是不同的。
在发展通用智能方面,我认为中国要发挥我们传统文化的优势,也就是解决“怎么样给机器立心”,这个心包含了良知,还有认知体系的构建,即怎么样让机器有认知架构来主动跟人进行交流,同时通过交互达成共识和共同的伦理规范,我相信中国文化有非常深厚的基础,能把它转化成为我们科技发展的动力和优势。所以我提出了一个口号,“为机器立心,为人文赋理,以中国之思想创世界之科技”。
问:通用人工智能为什么要走“立心”的路径?它和大数据驱动的ChatGPT有什么区别?ChatGPT难道真的没有“心”吗?
朱松纯:20世纪40年代,通用人工智能开始启蒙,当时大家提出一个非常简单的想法,即尽管生物人和计算机的硬件不同,但理论上来说其本质在数学和哲学层面应该是一样的。然而模型算法可以多种多样,唯一性不存在。我们物理的基本诉求是希望用一个公式或一个理论就把所有东西解决清楚,人工智能研究也是如此,各种现象都“说不清楚”,无法明确定义,只有当我们有一个统一理论后才能避免现象和问题堆积在一起。
所以20世纪80年代后期开始,人工智能就“消失了”近30年,期间分化成为计算机视觉、语言等各个领域,这30年的分治期被称为“轴心时代”。我的导师当时也希望追求人工智能领域的“大一统”理论,当时我们实现了从逻辑到统计的转换,找到了“统计建模”。
其“消失”原因是有两个巨大问题无法解决:第一是符号落地问题,就像一个人的名字是符号,从信号中检测,通过该人的语音、声纹、图像等检测对照出来,这就是符号落地;第二是常识获取的问题。
20世纪90年代发生了我认为的三次大革命,第一是思想革命,即研究方法转向统计;第二是感知器革命,可以拍摄大量照片;第三是互联网革命,大家能把图片上传到互联网,大数据由此起源。大数据加上统计学习,基本上解决了符号落地问题,这也是到2018年左右大家在做的事。下一步就是常识获取了,ChatGPT在干的就是从大量书本里获取常识,达到了日常交往中的说话常识水平,但没有“一般人”的常识。
整体来说我们经过了轴心时代,现在走向各学科交叉融合的统一理论,形成通用人工智能。但在2010年左右,我们走到了十字路口,出现大量争论,很多人走了大数据的道路,也就是人脸识别、大模型的这条路。我走的是另外一条路,即“通用”。
这根本上说是两种范式之争,即鹦鹉范式和乌鸦范式。
鹦鹉范式和乌鸦范式(图源:北京大学人工智能研究院官方网站)
现在Chat GPT就是鹦鹉范式的极限,大量重复而慢慢能“说话”;乌鸦范式则来源于日本摄影师对一只乌鸦的跟拍,它初到新城市,在价值驱动下想活命,吃不到核桃就想办法利用车辆压碎,为避免被车撞死,它学会看斑马线和红绿灯,从而能安全吃到核桃。乌鸦进化史上可没有红绿灯和汽车,甚至都没有生物给它示范这种操作。所以它拥有一种通用的智能,这也是我们在走的路。
鹦鹉范式是“大数据、小任务”,选取一个架构,通过大量数据训练解决一个任务;乌鸦范式则是“小数据、大任务”。比如我们想要让人工智能识别一把椅子,前者可以通过综合世界上所有椅子外观或材质等数据来判断这把椅子是不是椅子,但总会有艺术家设计出不符合普适特征和定义的椅子,这样的人工智能商业落地时就会出现需要再收集新的椅子数据的问题,成本很高。
后者才是真正解法,椅子是用来坐的,那能坐的就是椅子,不能坐的就不是;再进一步,我们会想到什么是“坐得舒服的椅子”,来到了价值体系层面;某个人坐椅子,以千百个姿态和位置中选择了一种,说明这最符合其价值体系,我们就可以给出一个价值函数。从价值和人的需求出发,搞清楚了“什么是椅子”,就根本不需要大量数据训练了。
用大数据驱动的大模型是一个大的飞跃,但它不可能走向通用人工智能,因为它缺“心”。ChatGPT说得头头是道,但我们会发现它有时存在价值观错误的表现,它认知空间是混杂的,我们搞不清楚它的价值体系,也就不能信任它。所以通用人工智能最关键的问题就是“为主观的心建模”。·
三、“百分之四十的员工会被取代”?通用人工智能如何影响人类生产生活
问:通用人工智能体未来会对哪些行业产生比较大的影响和改变?对普通人的生活有哪些影响?
朱松纯:现在全社会都意识到通用人工智能的重要性,非常关注,同时也产生了很多焦虑。这些焦虑很多是一些不准确的信息所造成的。通用人工智能是人工智能发展的初心,也是它的终极目标。它的目的是希望能够构建出像人一样全面的行为决策、学习认知并符合人类情感价值观的智能体,它可以是数字人,也可以是机器人或者是各种形态。
我们通常所说的是人类社会正在跨入智能时代。从信息时代到智能时代,一个显著不同就在于大量有自主意识的智能体的出现,这将必然改变我们经济、生活甚至国家管理的方方面面,我们必须为此做好准备。我个人认为在未来五年是通用人工智能逐步成为可能、走向爆发的时期。
关于人工智能给人类带来的影响,网络上有很多回答,比如“有超过百分之四十的职位会消失”,搞得大家非常的紧张。目前我们看到的是AI做办公助手、写文章、画画等,但我想具体来说真正要解决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康养,如何来让人工智能在居家养老、康养中心、医护慢病管理等方面来服务我们这些年长的人。这些问题我认为在不久的将来能够得到人工智能的帮助。
第二个就是在智能制造方面,现在也在开始讨论人形机器人等机器人来帮助改善,或者是一些其他的比如矿业等比较危险的行业,机器人也能提供一些帮助。
人形机器人帮助搬运货物(图源:视觉中国)
第三个是在数字空间,前几年炒得很热的一个话题叫元宇宙,但这两年又冷下来了,根本原因就在于它的数字资产内容元宇宙空间中缺乏有趣的灵魂。通用人工智能的进展,包括“通通”小女孩作为一个原型的推出,已经具备了一种自主的性格而不是一个被动的机械的像虚拟主播报天气一样的数字人。我觉得它能够给大家生活提供更丰富的空间,在很大程度上改变艺术形式特别是年轻人的艺术形态。比如说我帮中央音乐学院带一些博士生,今年元旦他们还给我授予金职校徽,我们发现新的艺术形态正在逐步形成,各种声光电以及虚拟现实、艺术背景和音乐的生成等等进行组合,会产生新的艺术形态,这会对未来的生活有所改变,让我们的生活更丰富,我想年轻人应该会更期待,将来或许能看到新的艺术形式的诞生。
(上述内容为腾讯新闻科学团队于2024年1月22日与朱松纯的对谈实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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