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佳佳
正在上映的电影《年少日记》,延续“新浪潮”港片观照现实的人文选择,借一本尘封日记回溯家庭悲剧。有限预算下,影片凭借哀而不伤、克制内敛的独特叙事打动人心,再次向观众证实大场面轰炸以外,低成本佳作的镜头语言魅力,成为开年以来又一部口碑华语片。
随着德彪西的经典曲目《梦》轻声奏起,《年少日记》想要传递的情绪逐渐浓厚,在情节变幻中跟随乐声起伏流淌,舒缓而哀伤。影片聚焦郑家两兄弟郑有杰、郑有俊的错位人生,借日记过往与当下现实的交叉叙事,讲述了二人截然不同的处境,借此传达“比较文化”给幼童带来的难以弥合的伤痛。片中,聪慧优异的弟弟有俊仿若天之骄子,总能得到全家人的爱惜和关注;成绩落后的哥哥有杰不被认可,拼命讨好父母却换不来欢心……在强者碾压弱者的结构性暴力里,赚大钱的父亲扮演着“暴君”角色,拥有绝对的权力,而本应友爱相处的孩子们彼此淡漠,在相互较量的竞争中扼杀童心。深藏屋角的年少日记是谁写的?“落后的哥哥”能否活成想要成为的大人?这些谜团在影片前期始终缠绕着观众。
与此同时,另一时空的叙事徐徐展开。已经成人的郑先生过上了日记里向往的教师生活。正如电影主题曲所唱,“如果呼吸,可盖掩低泣。昨天那伤痛,不会被证实。”童年创伤在大人世界似乎全部隐去,只剩成年后一声偶尔的叹息。可惜,教室里一封无人署名的遗书,将青少年抑郁话题再次摆上桌面。想要过去的从来不会轻易过去,这是导演刻意设下的“诡计”。多年后,看似被掩埋的伤痛实则从未消失。
类似的情绪或情节,在其他的电影中也有表述。电影《狗十三》中的父亲自觉委屈的“苦心”,表述暴露了一个残酷的现实——不是每个父母都是教育家。在旧式家长深信并效仿的棍棒教育里,折射出高压竞争下亲情异化的家庭悲剧。而这样类似的表达,在《年少日记》中同样有所影射。做错事的有杰自觉拿着鸡毛掸子等待父亲“惩罚”,而此时失望的父亲连最后的打骂都已放弃。这场没有挨打却胜似挨打的冷暴力将有杰彻底压垮。它让有杰觉察到自己好像“不被爱着”——因为爱不是天然的,爱似乎自始至终是有条件的。事实上,与其说“无爱”,不如说是许多人没有爱的能力。影片中,父亲临终之际早已忘记有杰的长相,却还忘不了他生前总是挂在嘴边的那一句“对不起”——掏心掏肺。然而,一个刚满十岁的孩子,哪有如此多的亏欠?两代人的沟通错位好似永远无法和解。如何把常怀歉疚的“对不起”变成交心的“我爱你”,是家庭交流必修的课题。
《年少日记》带给观众的决然不是感动的眼泪,大多数是委屈的哭、被看见的哭以及感同身受的哭。《小王子》里说:“每一个大人都曾经是个孩子,只是他们忘记了。”所幸,还有一个导演仍记得自己曾是个小孩。《年少日记》的导演卓亦谦借用这本被抛弃的年少日记,提醒所有人不要遗忘那个无助的“我”。《年少日记》质感精致,观感轻盈,并无想象中沉重。因为导演本身无意消费话题,更无意“硬蹭热点”。为了避免陷入情绪电影的窠臼,影片多处表达审慎而克制,鞭辟入里、客观真切。如,片中两起坠落彼此呼应,推动叙事层层递进:其中一人长大却依然没能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另一人还未长大已然失去希望,兄弟之间的“比较文化”正是紧张气氛在家庭的体现。
男主与网友的“抑郁症”论战,凸显影片对于现实的观照。其背后,不仅是香港新浪潮导演惯有的社会责任感,也潜藏着一段令人唏嘘的故事——剧本灵感来自导演大学时期自尽的同学。比起消费话题,《年少日记》来自真情实感、真情体悟,更愿意避免浮夸和绝对化。正如片尾演绎的那样——男主将多年心事托盘而出,虽然不能改变过去,但终于能够与前妻达成和解,电影本身也更愿意传达温柔治愈的能量。
电影《年少日记》的导演卓亦谦接受采访时说:“如果我人生中只有一部电影的话,我很想拍这个题材。”《年少日记》堪称大胆的选题,影片是对现实伤痛的确认和回溯。当难挨的时刻长大后被悉数忘却,通过电影,我们或许能够再次回归童年,听见近在咫尺的哭声,看见易被忽视的弱者,继而重新找寻治愈和守护的力量。而导演,多年之后终于借助主角之口,说出了那句未能传达的心里话:“只要你说出来,就会有人在意”,即使我“未必帮得了你,但是可以陪着你”。 (作者为山东师范大学传媒学院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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